象形

平凡号列车

  十五岁那年,坐很远的车回家。晕车晕得头疼,手机里喜欢的那个人迟迟不回复我消息,竟然就这么哭出来。黄昏,车窗外面,云朵像金色的鱼的鳞片,层层堆叠,晕染成一片。太阳在其间鲜红欲滴,急速地下坠、下坠,带着无法落地的煎熬。

     后来,夕阳像蚕一般,不停地向外吐丝,直到把自己整个的生命都消耗殆尽。于是红霞布满整个天空。那红,是玫红,是酡红,是极其易碎而触目惊心的美丽。此后的日子里,我再也无缘目睹这般盛大的黄昏。

     那辆载我驶过黄昏的列车,在晚风里呼啸而过,渐渐地远了。  

     再过一个月就满十七了。没有谁会在意,十七岁的我和十五岁的我有什么分别。背着一样的书包,坐在教室的同一个位置,仍然因为年轻而有那么点点好看。有一天朋友对我说:“刚上高中那会儿,我以为你是最好看的。”我怔了怔,很努力地回忆,那时候恰好才过十五岁,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,踌躇满志,眼睛闪闪发光。

     而现在,我却开始拥抱平凡了,在大部分同龄人还在追求“做一个闪闪发光的人”的时候。这种姿态再自然不过,好像有一天我遇见了平凡,对它说:“゙嗨咯,我能抱一抱你吗?”那么之前的考场失意、遭受诋毁、恋人分手、沉迷写诗,这些我大声抗拒排斥的阴影,好像都融入我的体内,成为了我的一部分,而与之相对的另一部分,则是照进内心的阳光。什么是平凡呢,大概就是不再依赖幻想度日,走路的时候会看到树,枝头的鸟,妈妈骂我的时候会心疼她,读书的时候不再不求甚解,爱一个人的时候开始有所保留。当诱惑向我伸出欲望之手,我不会再轻易地沦陷——这个世界太大了,而我太小了。

     大概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回归的过程,每个人都曾挣扎过、叛逆过,可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回归平凡,或早或晚。记得电影《玛丽和马克思》中有一句台词:“我年轻的时候想成为任何人,除了自己。”曾经那种深埋于内心的自卑和迷失,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,却被挚友的个性签名一语道破,她写:“无论如何,我务必努力去做一个人。”后来我才懂得,做一个人真的比追求一个定语重要得多,那些看起来很闪很闪的东西,对一个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。要知道,自我的人大多比而不周,失之偏狭,博爱的人又往往忽略身边人,聪明人大多刻薄,善辩者大多狡猾,即使是满腹经纶的人,也很可能被文明驯服而失去了独断的勇气……每个有优点的人都会有缺点,反之亦然。那些曾使我闪闪发光的,终将使我黯淡,而使我成为自己的,愈久弥新。  

     四月,樱花连片开放的季节。涔涔的雨落了一场,学校里满园的樱花就落光了,一点不剩了。樱花落是整朵整朵,连花带瓣的落,粉嫩得好像还带着少女的体香。十五岁那年所有的记忆,定格在那辆疾速行驶的列车,车厢里晃动的窗帘,帘外血红的太阳。那时黄昏的繁盛,和眼下雨后的清寂,说到底,又有什么分别。湿漉漉的空气很是清新,我想了想,那么,不如就把那辆列车命名为“平凡号”好了,就让它兀自远去、老去,穷其一生。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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